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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,是一個女孩,今年夏天開始在連鎖咖啡店打工。


在這樣的地方,煮咖啡似乎不需要什麼「技術」。

她看過一次,在試用期的第一天。店長拿起一個漏斗狀有把手的容器,放到磨豆機前,扳個開關放入固定量的咖啡粉,敲敲邊緣讓粉末分佈均勻然後壓緊,再把容器卡到另一台機器上,按下按鍵。

黑色的小雨從容器下方的落下,掉進預先放好的杯子裡,匯聚成琥珀色的小湖,湖面飄起的白色煙霧帶著濃郁的香氣。

是咖啡,百公尺外的人也會知道。

「標準是九正負一秒,四十五cc。」店長說。「這就是店裡其他花式咖啡變化的基底,義大利濃縮。」


好比幾個月之後的現在,她拿著奶盅用機器側面的蒸氣棒打奶泡。她的眼睛注視著溫度計,兩手調整著角度,讓蒸氣棒保持在液面下方一點點。

接觸空氣的部份太多,打出來的奶泡就厚,等一下的拿鐵會只有泡沒有奶,像她剛來時被客人退貨的那一杯。

奶棒沉得太低,奶泡就薄,加了咖啡也只能勉強稱作法式牛奶。

溫度到了,關掉蒸氣棒,把牛奶倒入杯裡,緩緩讓濃縮咖啡滑進奶泡跟牛奶的中間。

她微笑,今天的奶泡又是完美的厚度。


這個開在都市狹縫的咖啡廳裡,進進出出的不外乎帶著幾個客人總是口沫橫飛的業務員,休息時間拉著上司凹請客粧隨年齡遞增的上班女郎,一天恨不得有四十二小時咖啡當水喝的工程師。

大部份的人都被電視媒體毒害得很徹底,徹底到她常問店長要不要索性把menu減到只剩三種飲料:拿鐵、卡布其諾、焦糖瑪其朵。

偶而碰到點義大利濃縮咖啡的客人,她只消掛上職業的笑容,告訴客人一杯只有45cc,客人便會乖乖改單,百試百靈。

人性!她冷笑著。


她根本不愛咖啡,在咖啡店打工只是一個選擇,跟去小m去mos去kfc一樣。客人飲料沒喝完,她永遠心疼錢比咖啡來得多。

客人點什麼對她來說根本無所謂,忙起來的時候她甚至希望每個人都點濃縮咖啡,不用再花心思打什麼奶泡或拉什麼花。

開店初有些客人點濃縮咖啡,看到小小的杯子才後悔,和善點的或者道歉說要改單或者付錢另點其他飲料。要是碰到硬要把自己的沒見識怪給工讀生,不付錢還要求店家賠他其他飲料的人,跟他們理論就好比看到搶匪手中亮晃晃的刀子,你還叫他不要搶你的錢一樣。

一樣蠢。


之後碰到想點義大利濃縮的客人,她都先禮貌性的說明清楚。那些客人懂不懂得品嘗咖啡她一點也不在乎,只是怕麻煩而已。


然而卻抑制不了每次聽到客人點義大利濃縮時,那股反射性的強烈心悸。
猝不及防,像把刀瞬間插入她的心窩。

為那個只喝double espresso不加糖不加奶精的男人。

她對他的印象已經淡化變質,像眼前這杯放久的espresso,沒了香沒了醇,既苦又酸澀,飲下去還會帶出點鹹,是她的眼淚。


不過剛認識的過程絕對是迷人的。

她下了另外一份濃縮,試圖讓自己在看不見的地方,用一種意識型態的方式接近他。

九秒,四十五cc,完全照標準。

熟悉的香氣迎面,她眉心卻皺得更緊。在咖啡店打工並沒有讓她愛上咖啡,拿鐵是她的極限,至於黑咖啡,她連想都沒想過,就像和他的相遇。

她用最自然的理由認識他,天天見面,他卻不是任何一個她想像中能產生火花的類型,甚至不接近。

她皺著眉輕啜一小口espresso,小心翼翼地滑入她的喉,不是她預設的味道。

一如後來被她發掘的他,有非她預期的面貌。

沉穩的外表,卻輕易的融入不同的團體,像espresso搭著牛奶或鮮奶油或焦糖都可以變成不同風味的飲料。

再喝一口,讓深琥珀色的液體匯同回憶一併將她淹沒。

仍是苦,仍不是她會一見便愛上的典型,但沒有第一眼那麼難以接受,值得多花時間去欣賞與品味。若他願意妥協讓她加點奶泡跟糖,她也能像習慣他一般習慣咖啡。


可惜他是個堅持咖啡原味的男人,或許也堅持愛情的原味,所以他離開她。

愛著她時深情得令人流淚,離開時的冷酷也是一等一的。分手那天她要到的那個擁抱,連一點溫度都沒有,他甚至沒有回抱她,只是僵直著無動於衷,任她一個人自以為可以建立最後的回憶,可憐復可笑。

有時她會認為最令人難過的並不是感情的結束,而是最後一次見面的他讓她不禁要懷疑一切都只是她編造出的幻想,其實他根本沒愛過她。
她夢得太久,醒時他的身邊站著另外一個她。

一個愛喝咖啡的女生。


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,失神中一滴眼淚無聲滑落杯中,汙染了那杯不能再稱做espresso的espresso,一如她們之間再也不可能有什麼香甜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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